九章 荆棘之壁的致命禅定(1 / 2)
1
「————也就是说……放任现状的话,所有人都会像原来一样,死而复生对吧?」
在所有水槽的电源被拔掉,变得一片漆黑的走廊上。
辉之勉勉强强靠着玄关透进来的光线,仿佛从黑暗中律出一般被映照出来,从倒下破碎的不锈钢柜以及水槽的残骸中缓缓地直了起来。
从破碎的水槽中溢出来的温度像洗澡水一样的水浸透了所有人的袜子,淡水鱼系的异臭仿佛得到解放一般,在走廊上升腾起来。
在这种状态中————雪乃与辉之对峙。辉之手持高尔夫球杆,站了起来。他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只是感到无奈一般,冷漠地提了提自己被水槽里浑浊的水打湿的衬衫和西裤。
「你这混蛋……!」
同样来到走廊上的勇路摆开架势,呻吟起来。
然后,勇路将一颗大号的安全别针从自己衬衫的衣领上硬扯下来。
「不行」
雪乃制止了准备动手的勇路。
「……为什么?」
「我们要是用了〈断章〉的话,他立刻会死。这个人————是精神正常的人类」
「什!?」
勇路目眦尽裂。没错,眼前的辉之既不是〈异端〉,也不是〈异形〉,也不是〈潜有者〉,不过是个在异常之中得出异常结论的普通的人类。
『————没错,他连疯子都算不上,只是个普通人』
风乃将这个事实告诉雪乃,笑起来。
『心灵的虽弱,有时会令人在精神正常的状态下做出超越疯狂的行动。明明是个只能惹人发笑的软弱的人,但是想要逃跑的时候却能极力挣扎,甚至能够折断自己的骨头哦?可这并不是那人已经疯狂到要折断自己骨头的证明,对吧?』
风乃窃笑起来。雪乃对风乃的话且听且略,瞪着站在眼前缓缓晃动的辉之,低沉地问道
「……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死去的妻子复活了……然后『莉绪』也从水槽里复活了」
辉之回答。
「我对这件事思考了一番…………然后想到了。如果当前正在发生的就是这种离奇现象的话,就算放任不管,耀也可能会在不久之后起死回生」
「……!」
原来是这么回事么。雪乃压紧牙齿。
「内子、耀,都死了。我就算这么活下去,也是空壳一具」
辉之面无表情地重新握好高尔夫球杆。
「既然如此……我愿意赌一把。我愿意赌耀会起死回生。怎么样?我会付给你酬谢的。能不能别管我们?」
「我拒绝」
雪乃没有一秒迟疑,驳回了辉之的提议。
「这样下去我们也离不开这所宅子,放任不管的话所有人都会死。我们会死,当然你也一样。我没兴趣跟别人一起殉葬」
慧奈严肃地说道。不过辉之回答语气,非常阴暗。
「或许是这样……不过也可能好好地死而复活哦?」
「看看你的太太吧,亏你敢说这种话」
面对双眼被完全蒙蔽所给出的提议,雪乃放出话来。然后问道
「你看那还算人类么?你认为和死而复活的人在一起,能够过上一如既往的生活么?」
「……」
随即,辉之的态度转为烦躁的状态。
「怎么看都不是一类东西。醒醒吧」
「真啰嗦啊」
「那你是你的太太和孩子吧?只要样子一样,不管怎样都没问题?」
「啊,烦死了,闭嘴!不说了!!」
辉之的声音立刻变得粗暴。他就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不,就像小孩子说出朴实的话,大人却说是顶嘴,对小孩子怒吼时的那种反应。
「反正你们不会懂的吧……!」
辉之愤然大吼。
「我这种寄所有希望于挽回的可能性的感受,你们不会懂的吧!!」
辉之仿佛浑身上下散发出愤怒与烦躁一般,肩头哆嗦起来,在膨胀的感情之下一边颤抖,一边吼叫
「外人总是只想着像这样把寄托希望的人硬拽下去!!装得好像很懂一样!!装得很好心一样!!就是因为自己不行!!还找各种理由扯断支撑别人的希望!!……你听好了!!希望就在眼前!!不论多么微乎其微,希望就在眼前啊!!你们自己的希望断了,凭什么就来扯断我的希望!?所有的希望都断了,这世上哪里还有成功者!!」
辉之的话,几乎接近哀嚎。
「……母亲也是那样。就只会给我的希望泼冷水」
然后,他突然,低沉地说道
「不管我要做什么都泼我冷水,『一定会失败』『不行的』『这有问题』只会说这种话。我不顾母亲的反对,独自创建了事务所,即便获得了成功,我所做的事情仍旧没有得到认可。莉绪的事情也是,那是对我和彩香所必须所,所以才决定的……可她一丁点都没有考虑我和彩香的感受,只会泼冷水,一看到我们栽跟头,她就会得意洋洋地责备我们」
「……」
愤怒、憎恨、意志越来越低沉,密度与压力增加。
「换句话说,母亲是个只想要支配我们的人。她这个人比只会提意见不会做任何事情的外人性质还要恶劣。我————如果彩香或者耀需要输血,就算要抽干我全身的血,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不会皱一下眉头。谁都阻止不了我。就算泼我冷水也没用。哪怕只有1%的成功率,我也要这么做」
从眼前的辉之的全身,感情膨胀到令人畏惧的地步。
「我,要行动」
「……」
辉之低沉地说道。
「只要有那种可能」
「……」
仿佛看到了地狱底层一般,垂下眼睛。
「没错,就算只有1%的可能性————」
然后,辉之
说道……
把脸……
抬了起来。
「我要行动。我————不会再听任何人的使唤」
球杆挥了起来。
空气发出呼啸之声。
「!!」
铿!
随后,在雪乃条件反射地抽身退开的瞬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走廊。
充满杀意挥出去的球杆挥空了,砸中了墙壁,铺着木板的墙壁应着轰鸣声被砸穿一个大洞,就像被斧头看穿了一样。
「唔……!!」
雪乃浑身冒出冷汗。对方是完全认真的。
但是,雪乃没有压制他的手段。一旦发动〈断章〉就会将他杀死。如果能够手下留情,就不是〈断章〉了。
「……!」
怎么办才好?雪乃,还有勇路也是,只能在走廊上一点点地向后退。
辉之是经过锻炼的成年男性,而且手中还有武器。虽然刚才两人合力出其不意才勉强将他推到了,可是正面对峙几乎没有胜算。
雪乃思考。既然无法拘束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最首要的目的是什么?这一点自当不论。是不能让那些留在客厅里的无力之人受到危害。
既然如此————
「……牵制住他」
「……!?」
雪乃对勇路小声说道,就这么在走廊上后退起来。
她的眼睛仍旧注视着辉之。她打算牵制辉之,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先争取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不被杀掉,思考可行的方法。现在需要时间。勇路虽然不理解雪乃的意图,但也和雪乃一起在走廊上向后退。
「……」
一步……一步……
雪乃瞪着辉之,向后退去。
辉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个,脚踩在黑暗的走廊上发出湿哒哒的响声,靠近一步。
一步……
向后退开。
辉之就像黑影一样
噗唰
踩在泡了水的地板上,释放出藉由高大的体格以及强烈的觉悟所产生的压力,追赶两人,走上前去。
「……」
情况十分紧张,雪乃头上冒出油汗。
好。
就这样。
按照这个节奏向后退,从客厅离开。
到会客室附近就行了吧。将他引到房间里,如果能想办法让他害怕制造空隙,把它关在里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为了不让辉之察觉到意图,雪乃一点点、一点点地向后退。
一步
向后退去。
但就在此刻。
发现在视野的一端,站着一个影子。
「!!」
退到浴室入口附近的时候
从敞开门里
在更衣所
看到了悄无声息地站着的
『母亲』的背影——————
「………………!!」
在雪乃和勇路吃惊地看向那边的瞬间,『母亲』摇摇晃晃地扭动身体,转过身来。
然后,『母亲』那张右半边脸生出密密麻麻的芽的脸向雪乃看去,像病变一般冒出芽和黑粒的手臂咻地伸了过去,露出来的一只眼睛以及嘴巴大大地张开,朝着走廊走了过去——————
………………
2
「!!」
感觉门那头的气氛突然改变了。
然后隔着门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声音,以及雪乃抑制后的惨叫声。
「雪乃同学!?」
苍衣贴在内侧已经摆上了桌子,障碍设置到一半的门上,向走廊那边喊过去。可是对面没有回应,只有吵闹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还没过几秒钟,随后
咚咔!!
就在苍衣贴着的地方附近,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激烈打击声,高尔夫球杆的杆头贯穿了门的表面,从门上冒了出来。
「………………!!」
苍衣浑身发凉,立刻从门旁跳开了。
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如果被那个打中脑袋,搞不好会丧命。
打破门板刺出头来的杆头,在门板上摆动,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又朝走廊那边抽了回去。
然后
哐!!
杆头再次陷入门中,门发生激烈的震动,布满烧焦痕迹的门上开出了第二个洞,门上小窗上镶嵌的玻璃碎掉了,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唔……!!」
这里比雪乃所担心的还要危险。
这里没有能够战斗的人。飒姬摆着害怕与不安的神情注视着苍衣,僵住不动,瑞姬仍就只是瘫坐在地上,同样呆呆地望着苍衣的方向————正确的说,是在望着勇路离开的那扇门。
然后能动的就只有一个人。一边哭着稀里哗啦,一边拼命地将与沙发配套的桌子当做障碍物朝门的方向拖去的莉绪。
她从外面听到了父亲说的话,她再一次对父亲心中没有自己这件事感到咬牙切齿,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为了生存而战,拼命地在入口垒起屏障。
她在遵守勇路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
她就在刚刚被自己的父亲残忍杀害的祖母的遗体旁边。
赤着脚踩过从头部破裂的祖母的遗体流出来的血泊。
就算脚被打湿弄脏,在地板上踩出脚印,她也完全不在乎,一心一意地拖运着沉重的金属骨架的沙发桌。
「…………耀……!」
她一边流泪,一边喊出已故的弟弟的名字
「耀…………保佑我……!」
一边硬是挤出细微的声音,呼唤弟弟的在天之灵,也是呼唤自身的意志。
苍衣连忙抛开了对走廊那边的雪乃所怀的不干脆的感情,冲向莉绪。然后,他抓住矮桌的冰冷的金属骨架,和莉绪一起奋力地一点点拖动,将其抵住已经竖在门前桌子。
哐!!
在这个时候,门那头的人仍在试图将门破坏,挥杆的强度不断增加。
刺进来的高尔夫球杆被当做撬棍,门被撬动,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破碎声,带着恐惧在客厅中回荡。
「这个也用上!」
苍衣焦急抓住沙发,向莉绪叫喊。
「……!」
莉绪露出殊死的表情跑过来,抓起沙发,和苍衣合力将沙发拖向门前,强化屏障。
但还不行。还不够。
不再把碗柜加上的话就完全不可靠,但苍衣他们很难做到。
辉之一心一意地破坏着门,没有人来阻挠他。去了那边的两个人怎么样了?雪乃怎么了?勇路怎么了?
「唔……!」
肯定发生什么非常情况。
苍衣想到这里十分焦急,可是与这份焦急相反,他能做的只有继续加强屏障来阻塞连通走廊的这条路。
苍衣将靠上去的餐桌当做障壁,在后面加上重物。
摞上沙发桌,摞上沙发,从椅子到微波炉,再到液晶电视,把手边所有的东西摞了上去,然后拼命地扫视客厅,寻找能够充当配重的重物。
这时————
一只眼睛正从门的裂缝中想内窥视。
「………………!!」
门从障碍上面露出的部分开出洞,裂缝中露出走廊的黑暗,以及正从黑暗中向客厅内窥视的辉之的眼睛。
那是一只张大的眼睛。
一只走投无路的眼睛。
辉之在门的那边和苍衣他们一样,拼了命的。
他拼命地要杀死莉绪,还要杀死苍衣等人。
「……把门打开」
那只眼睛,说道
「为了让耀起死回生,我只能这么做。把门打开」
「唔……」
苍衣被那只眼睛死死盯住,看着那只眼睛,向后退了一步。
相对的,莉绪哭坏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在苍衣身旁挥起了椅子,朝着眼睛窥来的破洞砸去。
「死也不要!!」
椅子的脚伴随剧烈的声响刺进了洞中,门那头传来「唔!!」地一声呻吟。可是辉之的畏惧瞬息之间便消失了,立刻似乎要将刺进洞来的椅子推回去,隔着那把高高举起的椅子,与莉绪相互推了起来。
「耀他————耀他说过,要站在我这边!!我要为了耀活下去!!不会让你的那种想法得逞的!!」
莉绪哭喊起来。
「没关系……不论耀站在谁一边,爸爸我都要为了耀这么去做」
辉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两人的语言隔着一扇门相互交错。
「别把自己说得像个父亲一样!你无视我,只在耀的面前装成一位父亲,我不会承认你的!耀也不会承认你的!」
「你说的或许不错……即便如此,我也要这么做」
「冥顽不灵……!」
「我要让耀起死回生。我要让耀,还有莉绪,起死回生。我要重新再来……不,就算我自己不重新再来也没关系。我要让彩香、莉绪、耀……重新再来。为此,我死不足惜,这就是……我的……夙愿……!」
「呀!!」
两人相互一边推着椅子,一边争吵。在言语与力量的交锋最后,辉之借着声音灌注力量,奋力地将椅子从洞里退了出去,莉绪连同椅子倒了下去,胜负已分。
哐!
落下的椅子在地上弹起来,发出声响。
「……!!」
「真喜多小姐!」
没有参加他们之间扭打的苍衣还有飒姬两人,连忙冲了过去,想帮莉绪站起来。
苍衣将莉绪搀扶起来,抬头向门看去。
辉之从门上的洞俯视苍衣等人,直接将手从洞里伸了进来,只闻一声清脆的声音,内锁打开了。
「……唔……!」
莉绪站起来,瞪了过去。
辉之也回望向她。辉之从洞里漏出的脸上,在左眼附近有疑似椅脚造成的伤,流着血。
「……」
无言持续了数秒。
不过,在这阵沉默过后,辉之以非常镇定的样子,缓缓地张开嘴,对莉绪说道
「……好么,莉绪。重新再来吧」
「重新再来?」
听到突然冒出来的极端自私的话,莉绪理所当然地开始激烈反驳
「就你这张嘴说出这种话么!?」
「是我对不起你。为父与你之间发生了不幸的错失。说起来,现在……我和你妈妈,确实不喜欢你。你又何尝不是。但这是错失。只要所有人都起死回生的话,就能够重新再来了」
「什么!?」
莉绪觉得莫名其妙,充满憎恨地瞪过去,而辉之淡然地对她说道
「只要『莉绪』起死回生,就能够做到」
淡然地。
「一切的过错都是那场意外造成的」
「什、什么!?竟然转嫁责任!?」
「不是转嫁责任。我们的不幸,你的名字,不都是家庭的矛盾,不都是原因么。只要莉绪起死回生就行了。那时候,我们就能用为第二个孩子想的名字来喊你了」
「!?」
「我们早就决定了,如果第二个也是女孩子的时候要起的名字。男孩子的话就叫『耀』,不是莉绪。在『莉绪』起死回生之后,我们就用这个名字来叫你」
「什……!?」
然后,辉之
「你叫『莉果』」
如此说道。
「………………!!」
「不想重新再来么?莉果」
客厅中的所有人哑口无言,辉之在懂的那头这样说道。
说完,许久之后,一只手从洞里伸了出来,拿起了障碍物中的配重。他把放在那里的,刚从厨房拔掉电源拿过来的,装了开水的电水壶,随随便便地————
朝着苍衣,扔了过去。
3
「……这家伙……!」
看到从浴室里出现『母亲』来到了走廊上,勇路呻吟起来。
然后————
「————〈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勇路低吼的同时,将手中的安全别针刺向了被创可贴贴满的自己的手背。
「!」
随即,由心灵受创的记忆显露出来的惧色在勇路绷紧的脸上放射开来。
瞬间,只闻地板上的木头咯吱作响,随后
噼里
转为把生肉撕开的潮湿可怕的声音,脸和半边身体密密麻麻长出植物的芽的,来到走廊上的『母亲』,右脚飞洒出血和芽的碎片,就像一副被无数根尖钉子塞满的皮囊一般,从内侧膨胀起来化为扭曲的形状。
————呀啊……!!
『母亲』发出野兽般的惨叫,被钉在了地板上,向前栽倒。
竖起毛刺,从翻开的地面上长出来的无数铁针,刺穿了她的脚底,就像树木一样一边分枝,一边在脚的肉里面增殖。
小腿膨胀了好几倍,里面的肌肉被搅碎,针从皮肤的各个地方飞出来,变成了仙人球一样的扭曲样子。她的脚与其说出现了严重的内出血,倒不如说已经变成了塞满血和碎肉的袋子,整体变得乌红色,变成了脚的形状已不复存在的一团东西,破破烂烂地从寿衣的下摆伸出来。